男人坐在办公室里，一只手扶着轮椅，一只手拿着苹果。看得出来，他想将果皮去掉，可是因为找不着小刀，只能用牙齿，一点点地啃。啃去果皮，露出弯弯曲曲的果肉。
女人坐在轮椅上，傻傻地笑，她花白夹杂的脸上，有几处露出婴儿般的红肉，一些老皮参差交错，很是扎眼，两眼直直地再也没了活着的神采，仿伸是条搁浅在沙滩的鱼，两目呆呆地看着阳光。她歪着嘴角，一些涎液止不住地从嘴边挂下来，顺着下巴慢慢往下爬，但不等滴到衣服上，男人手上的毛巾就会接住，并细细地挪过她的下巴，擦干净。
我的印像中，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，墙上的结婚照上，留着他们年轻时的幸福模样。男的儒雅俊秀，又目炯然，智慧的光芒象要从镜片中漫出来。女的高雅灿烂，一头乌黑的卷发瀑布一下遮住留海，米色细牙，双唇翕合，象丰润的花瓣。女的是我堂兄的小姨，年轻时因为婚姻不如意，离了，嫁给了现在的男人。男人在外经商，挣钱养家，偶尔有点拈花惹草，女的也不吵闹，或者也有闹过，但外人看起来他们是平静幸福的。他们有个漂亮的女儿，现在在武汉上军校，应当说，这是一个小康的家庭。八十年代后期，他们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，那时我在城里上学，偶尔有一次急急地到她家借个电话，小姨不无自豪地告诉我，这房子买了六万五千，并嘱咐我，以后没事不要乱打，电话费很贵的。我果然以后就没有再去她家打过一次。
前年的七月，男人去山东催一批货款。看到女人闲在家，顺便将她带出去散散心。女人玩了几天，说要先回家，男人因为款没全到手，只能在山东等。半路上，客车在高速中翻了个跟头，结果，幸存者无几。女人也被摔得支离破碎，等男人费尽周折拾回女人的命之后发现，汽车摔坏了她的脑，成了一个有呼吸没思维的生命体。我可以想象男人当时哭泣的样子。那样一个在我们眼中一直呼风得雨的男人，一下子蔫了，常常在我们面前抹眼泪。我们局外人也很是心酸。本来是请了个保姆帮着照应的，可是，照顾一个植物人，外人究竟不够细心，于是，男人丢下了工作，每天服侍女人。女人每天就这么傻傻地活着。整天斜着嘴角，一付茫然无知的稚儿相，慢慢的，她竟也能认出自己的丈夫，其它人是都不认识的。丈夫在，她会笑,丈夫不在身边时她会哭,并且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。听起来,碜得人心慌.
男人细心地将苹果咬成小块，一边推着轮椅到户外，他们要晒太阳。银亮的阳光下，我看到男人的鬓角冒出了些许白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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